柒舞浅

12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

城南的库房是两年前买下来的，地址太偏，周围连路都还没来得及修。5年前初来乍到的尹逸夜在这里藏身，从一个人一把匕首的孤立无援，到如今已经住上了市中心的豪华公寓。

 

赚大钱的方法都写在《刑法》里。古人诚不欺我。

 

尹逸夜到仓库的时候，里面的人已经都齐了。阿九眼尖，他还没锁车就已经迎了上来，“四哥，李强到了。”

 

“知道了。”尹逸夜把车钥匙抛给阿九，“帮我找地方把防冻液换了，回来给你实报实销。”

 

“成！”

 

尹逸夜一走进去，仓库里面瞬间噤声。他没说话，从墙边拖了一个塑料凳坐下来，“聊什么呢？我听听。”

 

李强靠在西北角的货箱上抽烟，脚下已经有了不少烟头，他脸色铁青，拿烟的手微微发抖。

 

“强哥，烟不够劲吧？”尹逸夜扬了下嘴角，“要不给你换个刺激的？”

 

“听说强哥发财了，找到门路卖肉了是吧。你以为我不知道？”

 

尹逸夜荤素不忌，逍遥法外惯了，如果只有一个是禁区，那就是毒|品。对于“瘾”，他几乎是带有仇恨的，从不允许手下沾上这行，现在s市是尹逸夜的地盘，他不点头，灰色交易市场就没有毒贩的立足之地。

 

四哥油盐不进，但是其他人可不一定。

 

李强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，他暗地操作这些已经一年多了，从来就没出过岔子，怎么就突然被尹逸夜知道了？

 

“我没有……我没有！”李强掏出枪指着尹逸夜，“你没证据，你就是……就是想干掉我！你胡说！”他抬脚踹翻了前面的桌子，发疯一般朝库门跑。还没有跑出去就被门口的几个人拦住，李强发了狠，抬手扣动扳机——

 

砰——

 

尹逸夜突然开枪射穿了他的手掌。

 

格洛克43的枪口还有些微的白烟残余，“杀你用不着陷害。今天送你份礼物。”尹逸夜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匣子，是下午在李强家里搜到的，里面有两只针剂，“这个眼熟吗？”

 

“兄弟一场，要不要赌一把？这两支一起打进去，你要是没死，我就放你走。”

 

……

 

“不！！！！！”

 

·

 

待机的电脑突然“叮”了一声，宁闵艰难的从床上撑起来，被子里是温暖的，供暖不足的房间冷的吓人。宁闵把塑料桌上的笔记本拖过来，是一条暗网的转账讯息。

 

“线索属实，感谢合作。”

 

只有这一句，后面汇款的数字倒是大方得很。宁闵看着那串数字，犹豫了一会，到底还是没回复。Grace总是说要保持神秘感，狩猎者要保持耐心才能够捉到猎物。可宁闵自己都不知道，她一个人还能再坚持多久。

 

她又开始失眠，不敢长时间的继续使用安眠药，她只能通过酗酒的方式帮助睡眠，精神无法放松，醒来时伴随头痛欲裂。枕头下是早上拿到的黑刃匕首，宁闵咬牙掀开被子下床，木棉天堂今天9点有表演，应该起来化妆了。

 

在浴室拿出隔离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。

 

宁闵从吹风筒旁边本能的抓起枪，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停电了。

 

这什么违建啊啊啊啊啊！

 

今日可能不宜化妆。宁闵摸黑找到一顶棒球帽戴上，太冷了，脑子都在打结，她只想吃一点热乎的东西，一碗汤都可以。

 

来s市的第五天了，她还没有吃上一口热饭。

 

·

 

木棉天堂。

 

江远峥站在台上，帮助鼓手整理连音响的电线，用得太频繁，接头有点失灵时不灵。

 

“早就说要换了……”

 

“我不是没空过去吗？最近被建材市场那片的人堵来着……”

 

“……欠多少啊？你说你惹谁不好……”

 

贝斯和鼓手有一句没一句的，江远峥皱眉，“行了，我去问问老板有没有备用的，明天我去一趟市场。”

 

江远峥从台上跳下来，正好看到趴在吧台上等开水的宁闵。她旁边是一盒撕开的泡面。

 

江远峥：“……你就吃这个？”

 

“唔，”宁闵抬起眼，“这还不够丰盛么？泡面多时髦。”

 

她完全素颜，脸色有点苍白，低头看水壶时，露出一点向往的神情。江远峥的心忽然就软了下。

 

“哎，别告诉老板我在这泡面啊。”宁闵将水倒进去，那化妆包压住，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，“我一天没吃东西了。”

 

江远峥：“……”

 

你知道我是木棉天堂的股东吗？我也是老板啊……

 

“你等我一下。”江远峥转身去翻自己的包，从最里面的夹层里翻出了一根火腿肠，他仔细看了下日期……还没过期，“给你加餐。”

 

“……谢谢。”宁闵也不客气，她低头安静的吃泡软的面，温热的，伴随着浓郁的牛肉香气。周围是酒吧陌生的喧嚣，随处可以闻到女人身上的香粉味。年轻的女孩子浓妆艳抹，在纸醉金迷的夜场里毫不吝啬的挥霍青春。

 

而自己吃一碗热乎的泡面，都显得有些奢侈。山穷水尽的路，都是她自己的选的。

 

“源叔有说什么时候给你结工资么？”江远峥问。看上去是觉得她手上拮据，宁闵想起出门前账上的数字，有点想笑，挣钱也得有花钱的命啊。

 

“我得干满30天，才能结钱。这才几天啊。”

 

江远峥在她旁边坐下，倒了杯冰水，“我可以帮你和源叔说，先预付你半个月的工资。”

 

“这么好？不怕我拿钱跑了？”

 

“你不会。”江远峥语气笃定，“我相信你。”

 

宁闵吃完最后一根面条，刚要起身，一眼就看到了从源叔办公室走出来的尹逸夜。她轻轻眯了下眼，这么巧？

 

江远峥还在和她说话，她有点走神，“什么？”

 

“会唱歌吗？”江远峥问，“你可以来我们乐队唱歌，驻唱的乐队，工资都是当天结的。”

 

会。

 

·

 

尹逸夜在鱼缸旁的圆桌坐下，这里是木棉天堂最不起眼的地方了。

 

“四哥，宁闵今天也在，就在吧台。”阿九端了果盘放在他手边，“钱已经给她汇过去了，但还没回复。”

 

“确定是她么？”尹逸夜盯着鱼缸里面的金鱼，并没有去看吧台。

 

“确定。”

 

尹逸夜转头看着还没亮起的舞台，“车修好了吗？”

 

“修完了。”

 

江远峥背着吉他，摸黑走到台前。晚9点半，一分不差。修长有力的手指扫过琴弦——

 

酒吧里有人停下来想舞台看去。

 

江远峥举起右手，“我们是——”

 

“我们是——”

 

“我们是——”

 

“两点半【1】！！！！！”五个年轻人同时大喊。

 

灯光亮起，瞬间照亮整个舞台。

 

宁闵换上了一件带亮片的黑色衣服，她的头发放了下来，依旧戴着棒球帽，站在江远峥旁边，背对观众。

 

音乐乍起，重金属的硬摇从前音响爆发而出，无数压抑在城市的年轻人就此沉沦。疯狂、发泄、暂时忘却那些现实的痛苦。

 

摇滚的舞蹈很累，尹逸夜看着台上几乎没有听过，一直在跟着跳的宁闵。源叔就是要爆炸、疯狂的气氛，宁闵如同在黑暗中游荡的鱼。危险，但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

 

江远峥在中场时回头去找宁闵，她一下台就将头发挽了起来，去吧台找服务生要了一杯冰啤。江远峥身上也在出汗，可是宁闵明显要比他更累。

 

“我以后不用粉底液了……”宁闵仰头喝掉半杯，“这样出汗真不用化妆了。”

 

江远峥有点心疼她：“你可以多歇一会的。你吃的太少了，一晚上连着跳你撑不住的。”

 

撑不住？宁闵冲他笑了下，没接话。

 

“我给你找点东西吃……”

 

“别，不用。我现在吃东西后半场不能跳了！”

 

·

 

“和源叔说，今天表演提早半小时结束。”尹逸夜不动声色的将视线从后台移开，他手中把玩的是一个非常老旧的打火机，没有牌子，边角有磨痕，打火机的正面上，是一个圆形的弹孔。这个打火机救过他一命。

 

从那之后他就戒了烟。

 

宁闵跳最后一支舞的时候，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，扔向了台下。下面瞬间响起了一阵起哄声和口哨声。

 

“今天最后一首，”江远峥亲自帮宁闵调了一下话筒的高度，“《红豆》。”

 

宁闵的衣服几乎被汗水打透了，但是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来，只能看见她额头和锁骨上的汗水。

 

还没好好的感受

 

雪花绽放的气候

 

我们一起颤抖

 

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

 

……

 

有时候 有时候

 

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

 

相聚离开都有时候

 

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

 

……

 

一晚上的金属嗡鸣声，疯狂的、尖叫的、妄图彻夜不眠的狂欢，也到了散场的时候。“相聚离开都有时候”，人生有时就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，对家人，对朋友，对过去的自己，挥手告别。

 

宁闵走进化妆间卸妆的时候，房间是黑的，但她瞬间就觉察到房间里有人，“四哥？”

 

尹逸夜倚在窗边的墙上，抬头看她，“你先收拾。”

 

“宁闵，太晚了，我送你回吧。”江远峥没看到房间里的尹逸夜，站在化妆间门口问她。

 

“不用了，我一会去台下找我的帽子，你先走吧。”

 

“……行吧。”

 

尹逸夜坐下来，“钱收到了吧。”

 

宁闵停顿了一下，没想到尹逸夜会这么直接。他这么快就确定了是自己？还是只是怀疑，在故意试探自己？

 

“源叔还没开工资，但我今天拿了唱歌的钱。”

 

“你的ID有点名气，雷坤就是一个跳板吧。你的目标，是我。”尹逸夜不在意她顾左右而言他，他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。

 

宁闵用化妆棉擦掉眉毛和口红，将卸妆液推到桌上摆好，“四哥怎么想都可以，我就想从四哥这讨个生路。这事可以算个见面礼，初来乍到拜一下护官符【2】……我之前也没说想要钱。”她有意向尹逸夜示好，现在看起来尹逸夜并不领情。

 

“走吧。”尹逸夜看她收拾完，率先起身。宁闵吸了口气，跟了上去。尹逸夜走的是木棉天堂的后门，一条狭窄的巷子，两边堆放着多余的一些建筑材料，让她隐隐有点不安，这样偏僻的窄巷，看上去就是凶杀案高发地，自己前天还悄悄解决了几个。外面真冷，棉衣起不到丝毫作用，宁闵整个人有点本能的发抖。

 

尹逸夜偏头看了她一眼，腊月将至，每天都是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，宁闵身上的棉衣格外单薄，似乎不是她自己的——那件棉衣大了她一圈，冷风顺着领口往里钻，她只能用力的拢紧。他叹了口气，“我不是雷坤。你不用把对付雷坤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，如果你只是想讨个生路，我不会难为你，但你要是想要别的……那就得好好想想了。我的车在前面，送你回家。”

 

？？？就这？

 

宁闵几乎反应不过来，这一劫逃得太容易，坐上了车还有点不真实。尹逸夜的车是真皮座椅，冰天雪地的停在外面，车里车外都冷得不行，尹逸夜开了暖风，“等一会温度就上来了。”

 

宁闵没反应，尹逸夜无奈的笑了下，“还没反应过来？你是不是听太多关于我的江湖传言了？”

 

“有的可不是传言。”宁闵看向窗外。

 

“你上次哭，可能是我吓到你了。”尹逸夜转弯开到大路上，略微放缓了语气，“现在一个人单干？”

 

“很明显么？”宁闵有点惊讶的看他，“我很早之前就没搭档了。”和Grace失去联系，她现在是真的落单了，各种意义上的。

 

暖风的温度渐渐升高，她却觉得身上更冷，凌晨一点半，街道终于安静下来。尹逸夜突然靠边停下，“等我一下。”然后转身下了车。

 

宁闵一怔，手飞快的伸进了衣服口袋，里面是一个微小的窃听器，可以不声不响的粘在座椅下面。宁闵的动作又突然顿住了。

 

“在外面，不用总想着跟管教打报告，你只要……适应。”

 

“开个玩笑而已，怎么还哭了？”

 

“你不用把对付雷坤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。”

 

……

 

一招下错，满盘皆输。

 

她还没有做好决定，尹逸夜就已经回来了，“热豆浆，不加糖的，趁热喝吧。”

 

宁闵看着他，好一会才伸手接过来，她低头盯着那个豆浆杯，低低的说：“……谢谢你，真的谢谢。”

 

她早就放开了口袋里的窃听器，现在双手端着那杯豆浆，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根燃烧的火柴。

 

尹逸夜开到宁闵住的那片楼时，两边的路灯都是黑的，所有楼里的窗户一片漆黑。

 

尹逸夜：“这是……停电了？”

 

宁闵点头：“我出门的时候就停了。没事，我在这下了，谢谢你送我……诶？！！”

 

尹逸夜突然向左变道，麻利的掉了个头。

 

宁闵：？？？

 

“冬天停暖停电会死人的，跟我走吧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【1】两点半乐队：这个乐队是真实存在的，我的几个朋友一起组的，这里借用了一下名字，给大家安利一下两点半的《旗》，原创作词作曲哦～

 

【2】护官符：选自《红楼梦》第四回。